池静宜展颜一笑，“我不为难你，你安心喝茶吧。”

天宝更不敢看她了，为掩饰内心的不安，便喝了一口茶，果然回味甘美，齿颊留香。他咽下茶水后，嘴里还残留着一二片茶叶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，以前在萧府也经常遇到过这情景，可是他不敢去问萧远山。池静宜一直在观察他，这时柔声细语地说：“你可以嚼了咽下，茶叶也算是好药材，清凉解毒。”

天宝还是不习惯与池静宜独处一室，他借口上茅厕去了客栈后院。院子正中一口八角井，左边是空着的圈栏，茅厕就在圈栏边上，右边堆着柴草、杂物，一辆木轮小推车躺在一边，两边都是茅草铺顶的披厦。后门开着，可以看到院子外面的巷子。女掌柜在井边打水，天宝见她一把年纪，上前去帮忙。两人闲聊几句，她解释店里雇不起伙计，许多事情都要靠他们夫妻俩自己张罗，好在客房不多，现在店里也就黄天宝四位客人，他们还能将就着应付。

正说着，欧阳经后门进入院子，天宝疑惑，还没到正午，他就回来了？他以为欧阳会跟踪一整天呢。回屋一问，欧阳没在大杂院里找到刘三，询问了左邻右舍，有人告诉他一个地址，他找上门去，应门的中年妇人告诉他，刘三有几天没见着面了。黄天宝大概猜想出这位中年妇人是谁了。欧阳没见过刘三，单凭天宝的描述，即使在街上对面遇着，也未必认得他。他惦记天宝的伤，于是就回客栈了。

欧阳回到客栈，池静宜便不见了踪影。欧阳给天宝换药，黄天宝宽了衣服趴卧在床上，对欧阳道：“下次我带你去找刘三，他经常去的地方我们都去逛一逛，总会遇上他的。”欧阳道：“你不用露面，只要告诉我谁是刘三就行了。”黄天宝想，他比在萧府时自信多了。

时近傍晚，张小五回来了，池静宜也跟着进了屋。他告诉大家敬王府进香的队伍绵延二三里，沿途瞧热闹的百姓塞街堵巷。已故的敬国公娶了多位妻妾，育有三女一子，二位女儿已经出嫁，今天偕姑爷悉数到场。天云寺特地为了这场水陆道场闭寺一天，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寺。他还听到，敬王府到底是皇亲国戚，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权贵，就连府内的管家也跟着鸡犬升天，成为别人争相巴结的对象。听到这里，天宝心一动，问小五：“怪不得这么气焰嚣张呢，你打听到敬王府管家的姓名了吗？”小五道：“好像姓李。”天宝道：“不是姓沈？”小五道：“敬王府主事的是李总管家，下面还有具体分管各自事务的三位大管家。昨天派遣家丁去村子打人的沈乐善可能就是其中一位。”

小五又道：“我们今晚早些吃饭，晚上去看烟火。”

池静宜道：“烟火有什么好看的？放来放去就这么几种花样，看不了多久就厌了。”

张小五道：“大小姐你见多识广，俺们乡下人自然是不能比了。”

黄天宝本来也懒得出门，听池静宜这么一说，他改变主意了，“我在家闷了一天，不如大家一起出去逛逛？”

池静宜正要反唇相讥，听天宝这么一说，她不吭声了。

欧阳道：“天宝哥，你的伤？”

黄天宝道：“不碍事，走得慢一些就可以了。”

戌时一刻左右，四人出门，街上已经是人潮汹涌，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，他们都争相占据制高点，车上、桥上、树上，甚至屋顶上都被人占满了。四人陷入了人潮的旋涡中，不时被狼奔豕突的人流冲散。欧阳紧贴着天宝，不断推开涌过来的人群。不一会儿，就到了戌时四刻，随着一阵巨响，烟火准时燃放。五彩斑斓的花火一朵接一朵地在空中华丽绽放，整面夜空被照亮了、染红了。引得众人一阵阵欢呼，又一阵阵惊叹……天宝无意中一扭头，在烟花掩映下，看到人群中一对对相拥相依的年轻男女，让他想到了叶小桃。昨天见面让他重燃了希望，同时又害怕面临更深的失望。他正患得患失胡思乱想，人群又一阵汹涌，他身不由己地被带着来回移动。原来有一户富贵人家的女眷在二楼欣赏烟火，本来隔着湘妃竹窗帘，下面的人也看不真切。偏偏有年轻女眷看得忘乎所以，推开窗帘，扶着栏杆探出身子来张望。烟花闪耀中，年轻女眷如花似玉的容貌吸引了一些闲汉的注意，他们故意起哄，推动人潮不断来回涌动。这时，黄天宝才发现他与池静宜几乎紧挨着，嗅到她的脂粉香味，仿佛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。她仰着脸，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正瞧着他。他心头小鹿一阵乱撞，赶紧转过头，装作去欣赏天空的烟火。

烟火结束后，集市还没散去，四人乘兴又逛过几条热闹的街市方才回客栈。

第二天醒来已到正午，四人也不出门，坐在屋内闲聊。到了傍晚时分，女掌柜给他们送来一张折叠方方正正的小纸条，说一早在门口遇到一个小叫花，他塞给她说给客人的，问他是什么也不答，扭头便跑了。现在客栈客人只有他们，于是给他们送来了。黄天天宝打开一看，上写：“黄兄台鉴，亥时城东土地庙有事相商，过时不候。天龙帮慕容雪顿首”。看字迹潦草，应该是在匆忙之中写就的。

天宝听萧远山讲过：天龙帮是江湖有名的“受人钱财，与人消灾”的帮会组织，只要钱给得合适，无论找人还是杀人，运货还是越货，他们都做。重要的是他们讲究信誉，办事效率高，据说几乎没有失手的，其行为不仅名门正派所不耻，也为官府所不容，买卖却依旧红火。天龙帮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，其分会分布在各个州县，会员平时都有自己的正当职业，做事时才聚在一起，完事后又各自回家。其组织严密帮规严格，严禁会员私下联络，做事只认标识不认人。所以，多年来犯案累累，官府却一直无可奈何。据传，六县捕快曾经联手查案近一年之久，还是无果而终。由于天龙帮臭名昭著，江湖上也有人浑水摸鱼，杀人越货后栽赃给他们，天龙帮从不否认，等于是照单全收，默默地替人背黑锅了。萧远山道，像天龙帮这样的帮会，眼里只认得钱，毫无江湖道义可讲，反而容易打交道，不要跟他们发生利益冲突就可以了。他又道：“天龙帮帮主欧阳江河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，可惜……”可惜之后，就没有下文了，萧远山转而讲述其他的江湖掌故。黄天宝几次想追问，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。萧远山绝口不提的事，问了也是白问，何必自讨没趣？

欧阳山感叹道：“还是让他们找到这里了。”黄天宝道：“我们坐车过来，自然会留下线索。”欧阳自告奋勇：“宝哥你的伤还未痊愈，还是让我去吧。”天宝笑道：“人家指名道姓让我去赴会，你去算什么？”欧阳还要说话，天宝摆手阻止他，“我会小心的，你放心吧。”

十一、土地庙

城东土地庙破败不堪，大门早不知去向，条石门框孤零零地歪斜着，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，黄土泥墙塌掉半边，断裂处留出的口子比大门要宽许多。选择从门口进入庭院，纯粹是出于习惯或者说是礼貌。院内满地垃圾，杂草丛生，一只石制香炉断了一只腿斜倒在一边，一看就是很久没有香火了。

土地庙内走出二人，借着月光看到前面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，秃顶鹰眼，衣着华丽，一看就是英明神武的人物，边上一位就是上次交过手的二当家，原来他们就是天龙帮的人，黄天宝吓出一身冷汗，怪不得春来姑娘宁可服毒自杀也不愿被俘。看情形他们是恭候多时了，不知找我何事？要是与他们谈崩了，必有一场恶战，自己势单力孤，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。

打头的中年人拱手道：“在下天龙帮慕容雪”。

二当家也拱手道：“天龙帮李云海。”

黄天宝还礼道：“久仰，久仰。”

心想，看样子这位慕容雪是大当家了。

慕容雪道：“黄兄能来赴约，甚好，甚好。”

黄天宝见他态度和善，忙道：“上次的事实属误会，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。”

心想，他们怎么知道我姓氏的？

慕容雪道：“二当家都跟我讲了，黄兄少年英雄，身手了得。”

天宝赶紧道：“哪里，哪里。”心想，这是责怪我出手狠吗？